金洁

　　番薯是农村常见的粗粮，我是吃着番薯长大的。

　　说到番薯，很自然就想起番薯丝。小时候，虽然我家灶台上的铁锅里总是米饭和番薯丝掺半，但比起常年只吃番薯丝的贫寒家庭，勤俭持家的母亲已经很有成就感了，毕竟一家七口就靠父亲每月几十元工资维持生计。那时，我不知道番薯的种植过程，即便现在也不清楚番薯是怎么种出来的，这对于一个生在农村长在农村的人似乎有点不可思议——我只看见父亲把番薯从地里挖出来，再刨成手指般长短的丝条，晒干后就成了番薯丝，那是我们一日三餐的主食。日复一日，我们吃腻了番薯丝，母亲便变着花样，把番薯丝捣成粉，烙出一个个窝窝头。刚出锅的窝窝头冒着热气，咬一口，松软，美味。可以说，那种没放任何馅儿的番薯丝窝窝头，贯穿了我们那个年代每个农家孩子的童年记忆。

　　随着生活水平不断提高，番薯丝渐渐淡出我们视线，而父亲却依然每年都种番薯，只是不再晒番薯丝，也不直接拿番薯当主食，而是以番薯为材料，“变”出各种好吃的番薯食品，让我们大饱口福。

　　番薯枣一直是我喜欢的零食，我也不止一次见识过母亲晒番薯枣。西风猎猎的晴朗天气，母亲挑选品相上好的番薯，洗干净放进大铁锅里煮熟煮透，起锅后用刀切成一条条，摆放在“番薯略”上晾晒。晒好的番薯枣，放置一段时间，上面长了一层薄薄的白霜，别提多好吃了。就着冬日暖阳，屋檐下，墙角边，或坐或站，我们一边吃着番薯枣，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时至今日，每当想起这样的场景，想起百吃不厌的番薯枣，心中便一阵温暖。

　　晒番薯粉是父母多年不变的保留节目。番薯收获季节，父亲把番薯洗干净，运到邻村作坊，洗出一桶桶湿番薯粉，挑回家后掰成一小块一小块，晾晒在“番薯略”上，为防止粉末掉落，通常还在“番薯略”上铺一层棉布。即便天气晴好，也需好几天时间才能晒干，母亲便把番薯粉装在瓶瓶罐罐里，挨家挨户给我们兄弟姐妹送过来。而天生手笨的我，总是对着番薯粉一筹莫展。于是，母亲干脆给我送来成品，那是用煎锅烙出的番薯粉薄饼，里面还掺有鸡蛋。我只需将它切成条状，放在烧开的水里稍稍焖一下，再配以佐料，就成色香味俱全的美食。

　　工序最繁杂的当属制作番薯粉丝，可父母却乐此不疲。将晒干的番薯粉挑到粉干厂加工成粉丝后，一摞摞晾晒在“番薯略”上。其间，父母每天关注天气变化，万一天公不作美，就晒不出好粉丝。有一次，老天连续几天不放晴，尽管父母倍加细心，晒出的粉丝还是藏匿着斑斑霉点。我打电话告诉母亲发霉的东西不能吃，母亲着急地说：“才一点点发黑，用热水泡泡就没事，千万不能扔掉，你们不要吃就带回来给我。”从番薯种下到收成，再到番薯粉，最后到粉丝，这一路过来付出多少心血，恐怕只有亲历亲为才能真正体会，所以我能理解母亲在这件事上的抠门，但我又不能真把有霉点的粉丝还回去。过了一段时间，我对母亲撒谎说已经吃完了。那天，当我咬着牙把一大袋番薯粉丝丢进垃圾桶时，我忍不住哭了！泪光盈盈中，我仿佛看见父母正佝偻着身子，种番薯，收番薯，洗番薯，晒番薯……

　　其实，我最喜欢吃的是番薯粥。一早起来，抓一把大米，切几块父亲种的红心番薯，放在高压锅里一“嗤”，一碗环保早餐轻松搞定。喝一口，清淡，微甜！不一会儿，碗底朝天，顿觉神清气爽！

　　前几年，听说不光番薯是个宝，就连番薯叶和番薯藤也有很高的营养价值，于是吃番薯叶和番薯藤也成了一种时尚。母亲知道了，除了隔三差五给我们送番薯，又多了一项工作，她把番薯叶一张张摘下来，把番薯藤掐成一小段一小段，一袋袋装好，一有熟人或邻居到瑞安，就逮住人家顺便捎带，要是不凑巧，她就自己亲自送来。知道我们吃得很开心，母亲打趣说：“想想真有趣，这东西以前是给猪吃的，现在的人却当宝贝似的。”

　　去年，母亲安详地走了。从今往后，再也吃不到母亲亲手为我做的番薯美食，再也享受不到母亲给我送番薯叶和番薯藤时的脉脉温情，但美好的番薯情结永远在我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