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木偶戏
来源:温州日报 作者:陶文芳 发布时间:2017-11-16 15:25:32 字体:

  人如木偶谁牵线?汝若有心吾做媒。看到温州日报里刊登“南戏故里说戏”的征文启事,故乡“木偶戏”的记忆闸门不禁被一下子打开。

  我的故乡泰顺,地处浙南山区,素有“木偶之乡”的誉称。三百六十行,行行有源流。泰顺的提线木偶戏源远流长,起于南宋,盛于明、清时代,迄今已有800多年的历史。据近几年发现的一批元末清初古木偶头考证,泰顺木偶戏与温州南戏有着千丝万缕的内在联系,其唱腔及剧目同南戏几乎同源。

  泰顺木偶戏题材广,戏剧节目丰富多彩,神话戏有大众熟悉的《姜子牙传》《白娘子传奇》《哪吒下山》《真假美猴王》等;历史戏有大家喜欢的《隋唐英雄》《狸猫换太子》《杨家将》《包公审案》《孟丽君传奇》等;现代戏则有人们热爱的《红灯记》《沙家浜》《智取威虎山》等。在偏僻的泰顺乡村,在文化生活贫乏的七八十年代,这诸多传统的经典的剧目,无疑是咱们泰顺老百姓最丰盛的精神食粮。

  “文革”时,木偶戏和古装戏全部禁演。1976年,“四人帮”垮台后,戏曲逢春。禁锢了十几年的木偶戏被重新搬上舞台,古装戏也得以恢复演出。一度精神困乏的观众蜂拥而至。我老家洪口乡的村民“因势而动,顺势而为”,纷纷组建木偶戏班子。有一个叫周坑底的村庄,戏班子最多,一下子就冒出了三个。

  “台前生旦净末丑,幕后唱念做打舞”这是对献技于方寸舞台间提线木偶戏艺人们的写照。一场木偶戏一般由2个以上提线艺人操纵木偶,他们仅用十指的勾、挑、提、拉来实现细腻逼真生动传神表演。后台乐队,人员有五六个,他们手里怀里把着各自的乐器(有京胡、鼓板、钹、笛子、三弦等等),配合着提线艺人,时而激昂急促,时而轻点快弹,时而从容轻缓。总之,他们能把一场戏合演得天衣无缝。

  逢年过节或农闲时节,那是演木偶戏的黄金季节,只要有人提议,便会一呼百应,有人张罗着凑钱演戏,有人忙着搭建戏台。演戏的那一晚,戏场上灯火通明,乐曲悠扬。戏台上,木偶舞动,精彩纷呈,戏台下,是密密麻麻的人群,是一双双陶醉凝神的眼睛。艺人的吟唱跌宕起伏,韵味十足,观众随剧中人物命运的起落或悲或喜。正所谓——台上一声啼,台下千人泪;台上一声笑,台下万人欢。假如是剧中人物“落难”,流浪乞讨之时,就会有热心肠的观众往台上扔糖果、甘蔗,以及钱币等,以表同情,以表善心。

  众多戏班子,名气最响亮的要属蔡岳明叔公,因为蔡岳明叔公是个才子,能以不同的声口配不同身份的人物,上至帝王将相,下到丫环奴仆,无不形神毕肖。更重要的是,许多台词,岳明叔公自己会编撰。记得,历史戏《薛刚反唐》中有一出叫“薛刚偷祭铁坵坟”,看守“铁坵坟”的两个“奴才”有一番搞笑的对话,就是蔡岳明叔公杰作。奴才甲说:“上半夜,你守,我睡;下半夜呢,我睡,你守”,说完,奴才甲开始呼呼大睡。奴才乙仔细一想,就大骂:“你娘的,怎么生了你这样一头猪,只知道睡,嘿嘿,到下半夜有你好看……”到了下半夜,奴才乙就“恶作剧”了,给奴才甲撒了一包尿,大喊:“下雨了、下雨了……”奴才甲一下子惊醒,摸摸脸,抬头看看夜空,结结巴巴地说:“嗯,嗯,好奇怪,天星,天星朗朗的,怎么,怎么会下起雨来了……耶,耶,雨怎么会是咸的……你,你这个狗生的……这,这样缺德,这样绝后代的事,你,你也敢做……”

  莺逢日暖歌声滑,人遇风情笑口开。山村木偶戏吗,雅俗共赏,我相信,上面这一出戏,非把你笑喷不可!

  其实,提线木偶戏中最搞笑的人物应该是师爷“黄乞老”。 “黄乞老”一般是扭嘴歪鼻,上场时说话满嘴村言俚语,十分滑稽,让人忍俊不禁。下面有一段顺口溜,这就是“黄乞老”出场时的即兴表演。

  “老啊老,什么东西晓得老,人的牙齿晓得老,硬的咬不动,软的刚刚好;老啊老,什么东西晓得老,人的眼睛晓得老,近的看不清,远的刚刚好;老啊老,什么东西晓得老,人的脚腿晓得老,上岭的爬不动,平路的刚刚好,刚刚好!”

  我们不但喜欢师爷的“嬉皮士”风格,更爱他的正义举止。“黄乞老”在戏里始终代表正义的一方,只要他站在哪一边说话,哪一边就是善良的,而另一边则是奸邪之徒。“黄乞老”的服装从头到脚皆红,是传统的吉祥色,不仅反映了群众弃恶从善的理念,也符合传统文化对吉祥如意的趋向,因此他是百姓特别喜爱的角色。

  不过,木偶戏演得精彩不精彩,吸引不吸引人们的眼球,不是专门看“黄乞老”,我们当然还得瞧瞧木偶戏中的特技表演。四五人能当千军万马,十几步能走海角天涯。能上天、能入地、能变化,那才是木偶戏真正的看点。记得《三请樊梨花》中的樊梨花,《陈十四娘娘收妖》里的陈十四,她们都是“飞天”的主。其实,所谓的“飞天”功夫就是提木偶线的演戏人,瞬间把木偶人从台前提到后台。当然,木偶人得“飞过”一块齐胸的、长二米左右的屏风。泰顺木偶艺人在长期的舞台生涯中还创造了许多特技,如抬轿、划船、飞刀、斩头、变脸等动作,有的艺人双手提四个木偶翻筋斗混战而不缠线,令台下喝彩,称赞不绝。恰如一首诗歌所言:“村头齐观耍傀儡,搬演故事又一回。载歌载舞赖提举,博得欢笑落夕晖。”

  不入春园,怎知春色几许?我外婆家是一个叫深渡的小山村,总人口不足一百五十人,但他们村人人都与戏班子有缘。就说我的四个表兄吧,二表哥祥龙会吹唢呐,三表哥祥彪能吹笛子,四表哥祥冒会敲锣打鼓,大表兄祥凤呢?拉得一手好琴,木偶戏班子当然缺不了他的席位。更值得一提的是他的儿子,琴拉得超级棒,小学没有毕业就被宁德越剧团招收走了。还有他的女儿蔡晓芳,能歌善舞,1993年进入乐清剧团。晓芳借着自己的天资,凭自己的拼劲。曾先后在《望子成龙》中扮演柳氏等角色。温州市第九届戏剧节,她还荣获“表演二等奖”呢!如今,晓芳已是名声在外“工花旦”,而且是国家三级演员了。

  三唱三叹儿时去,一曲别离又相遇,凭谁问,花解语,开哪里。年月如飞,往事恍如前尘旧梦。如今,木偶戏是日渐式微了,但泰顺的提线木偶戏是瓯越艺苑中一枝独秀的奇葩,无论在城镇,还是乡村都仍旧有它精彩的舞台,去年我们钱库章均洋移民村做拦街福的时候,还特地邀请移民龙港白沙的提线木偶艺人赖爱和、赖水花前来演木偶戏呢!

  日月灯,云霞帐,风雷鼓板,天地间一场大戏;汤武净,文武生,桓文丑末,古今人俱是角色。泰顺木偶戏和泰顺廊桥、古民居一样,赢得了世人越来越广泛的关注和青睐,早在2011年6月,提线木偶被列入第三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项目。泰顺县从2015年开始,开展木偶戏艺术周活动,即每个月第一周的周一至周五,在罗阳镇南大街62号(县非遗中心一楼)连续五天进行木偶戏展示展演。

  故乡的木偶戏,高低吟唱,就像岁月中一股清泉,让热爱它的人们获得心灵的滋养。故乡的木偶戏,精彩无限,又仿若岁月里的一扇窗,当我们轻轻地打开它的时候,送走的是冷清和寂寞,迎来的是快乐和欢笑,接来的是喜庆和吉祥。故乡的木偶戏,吹吹打打,又恰似一股春风,把儿时美好的记忆,把可爱的故乡都一一吹暖打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