鸬鹚叼鱼
来源:温州日报 作者:李振南 发布时间:2018-02-08 15:27:47 字体:

  在我的眼里,鸬鹚叼鱼无疑是乡村渔事中一道绝美的风景。

  一袭蓑衣,一顶箬笠,一支小橹,一竿细竹,一只旧船,几只鸬鹚,这种天然合一、自然和谐的画面,完全显露了古代山水诗的意境。

  鸬鹚,又名鱼鹰,俗名水老鸦,四川人叫它“乌鬼”,在成都客居多年的杜甫有诗写:“家家养乌鬼,顿顿食黄鱼。”鸬鹚属游禽类水鸟,身体比鸭子狭长,嘴又长又尖且有钩,像鹰嘴,羽毛黑色,飞行时直线前进,潜水技能高超,以鱼为食,是鱼们的天敌。

  小时候,在许多的日子里,我见到的鸬鹚都是孤零零的一二只,静静地倚在河岸水边,耷拉着头眯着眼睛支着单脚一动不动的站立着。它们并不叼鱼,似乎是路过这儿稍时憩息之后,便又很快飞走的。我不知道它们从哪里飞来,又飞往何处?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家乡的河面上,就经常可以看到有一老者在干着鸬鹚叼鱼的渔事。那是在夕阳偏西,晚风轻起的夏日,只见一位老渔翁摇来一条长长的、窄窄的、尖尖的、翘翘的小木船,两边船舷载着十来只鸬鹚,在我家门口前的河面悠荡了一会儿后,忽然停住,非常娴熟地做起放鸬鹚的营生。因我的家乡人很少有鸬鹚叼鱼的渔事,于是我便很仔细地端详起来。我看到的情景是,老渔翁先是弃开木桨,从船尾摇摇摆摆地走向船头,然后拿起一根不长不短且有铁钩的竹篙。到达船头后,他一只赤脚有力地用脚趾钉住船头,另一只脚蹬踏船头装着的艎板,发出有节奏的“啪啪啪——啪啪啪——”的声响,而且嘴里不断发出“吆啰嗬——吆啰嗬——”的吆喝,同时手中的竹篙开始轻轻挥舞起来,不一会竹篙被舞得忽左忽右,忽远忽近,忽急忽缓,有点像乐队的指挥棒。而此时鸬鹚们随着渔人洒脱的动作,一只只从船上按顺序跳下水,时而潜水前行,时而在水面小憩观战。

  没过多久,已有鸬鹚捉到了鱼,急急地朝小船游回来,这时,只见渔翁将竹篙伸到鸬鹚身下,轻轻一提,鸬鹚便借着力跳上船来,先是把口中叼着的鱼放到鱼舱里,然后又将喉囊里的小鱼一一吐出来。随后一只紧跟一只,纹丝不乱。那程序井井有条,和谐有致,绝对是乡村河里的一道特有的景致。

  有时,鸬鹚叼到了大鱼,渔翁为了保险起见,并不把竹篙伸到鸬鹚脚下,而是把一只网兜递到鸬鹚的脖颈下,鸬鹚就会准确地把鱼放到网兜里。有一天,我还看到了一种特别的场景,几只鸬鹚忽然从水底下浮上来,共同叼着一条很大的鲤鱼,这鱼怕是有五六斤重的样子,它们像是用嘴抬着向小船游过来。渔翁见了,慢慢地将船靠了过去,弯下身子,一只手插进鱼鳃,一只手托住鱼身,连提带抱把鱼弄了上来。这场面真是壮观,也是我见到过鸬鹚所叼的最大的一条鱼。

  也许是我在岸边看得多了,一贯沉默的老渔翁渐渐与我有了交流,有时候,渔翁会从船舱里捡起一二枚鱼,向我的脚边扔过来,口里说道:“小孩,拿过去。”但我真正的意图不在鱼,而是想坐一坐他的小船。当然小毛孩的这点心思,老渔翁焉有不懂之理。但是,在以后的几个月里,渔翁一直没有让我上船的意思。大概到了秋天,那天下午太阳很猛,河里风平浪静,没有一点儿涟漪泛起,热得鸬鹚也是懒懒的。忽见渔翁连招呼也不打一声,就把小船划过来,叫我坐在他的船头,让我近距离地观察鸬鹚。这天我看到小船的鱼舱里设有水箱,上盖木板,鸬鹚的喉咙部位套有一个木制的小夹子,不紧也不松,鸬鹚的脚上都扎着线圈。我问渔翁小夹子和线圈的作什么用时,他说:“很简单,小夹子就是让鸬鹚不能把叼来的鱼自个儿吃下,线圈是用来钩鸬鹚上来的。”我又问:“鸬鹚是鸟,鸟怎么都会听你指挥?”老渔翁说:“这就问到点子上,小孩你要听么?”我说:“当然想知道。”于是,老渔翁娓娓地向我道来。

  他说,渔人要想鸬鹚为自己捕鱼服务,首先要懂得鸬鹚的生活习性,我的鸬鹚都是用鸬鹚蛋孵化出来,一只只选出来的,其次要培养鸬鹚与主人的感情,懂得什么时候让它吃饱,什么时候不能吃饱,使它不逃离,第三要训练它听指挥,培养共同作战能力,这是最要紧的,也是最难的,说出来你个小孩也是不懂的。还有鸬鹚出征捕鱼之前,渔人必须对鸬鹚进行整装,一是将它的喉咙部套上夹子,夹子大小十分讲究,既不影响它的呼吸、鸣叫,又不让它吞下鱼儿。二是将鸬鹚脚上扎着线圈,便于把捕到大鱼的鸬鹚钩上船。那么你还会问,一只仅有鸭子那么大的鸬鹚,为什么能捕到二三斤乃至十来斤的大鱼呢?原来,你看,鸬鹚的嘴长得很特别,既尖又长,而且带钩,像把老虎钳。它叼着大鱼时,紧紧不放松,凭借水的浮力,将它拖到水面,让主人用网兜把它捞起来。有时,一只鸬鹚叼到一条大鱼,其他鸬鹚会过来协助,任凭大鱼拼命挣扎,最终还是被擒出水面落入渔人的手中。

  孩子你知道不知道?有一次在离这儿十里远的一个深潭里,我的鸬鹚曾捕获过四十斤的大鲤鱼,这可是本地鸬鹚捕鱼的最大记录,都写到史书里了,你信不信?我赶忙说,我信我信。

  见我深信不疑,老人又接着说,那一次,我将八只鸬鹚放到深潭里,下午鸬鹚下水后,直到天摸黑了也没有上来,我伤心至致,正准备划空船回家,忽见前面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摇船过去一看,我就乐了。原来是八只鸬鹚用嘴抬着一条大鲤鱼刚从水里出来。老人说完,又哈哈大笑起来。好了,给你讲完了,你也回家去。

  这次与鸬鹚近距离接触后,在以后的岁月里,我就没有见到过这位老渔翁,也许是河里的鱼少了,也许是渔翁又到别的地方去了。小时候看鸬鹚叼鱼也一晃过去了数十年,当我重新看到鸬鹚叼鱼的渔事,都是在一些风景区里,尤其在离家乡百十里外的楠溪江,至今仍有不少的渔翁在竹排上赶放鸬鹚捕鱼,这些竹排连成一个长长的拖队,显现着一种有气势的古韵,引得外来的游人驻足观望,连连赞叹。这很美,但已不是什么乡村渔事了,而是作为一项吸眼球的旅游风景项目而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