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上的童年
来源:温州日报 作者:蓝葆夏 发布时间:2018-07-12 10:00:15 字体:

  一道“舌尖上的中国”大餐,勾引出来成千上万、铺天盖地的“舌尖”文字,也让我不由自主地卷入其中,坐上时光的船儿,摇回那“舌尖上的童年”。

  对童年里舌尖上的记忆,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开始的,从零零星星的记忆碎片,到后来完完整整的刻在心里,始终不离左右,并将一直伴随着我走入暮年。

  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大同巷颠簸不平的石板路上,童年的我迈着不成熟的脚步,扯着大人的衣角,走向巷子中段的一间粮店,用政府发来的粮票买取有限的隔年陈米,还有配搭的地瓜和玉米粉。

  地瓜又名红薯,俗称番薯。按营养学的成分分析,它富含蛋白质、淀粉、纤维素、氨基酸、维生素及多种矿物质,具有抗癌、预防糖尿并减肥等功效,有“长寿食品”之誉。

  那个时代,粮站配搭而来的地瓜质量极差,多白薯、烂薯,表皮坑坑洼洼,沾满泥巴,有的已经霉变和腐烂,可我们没得选择。回家后,母亲教我把买来的地瓜清洗干净,刨去外皮,剜掉烂洞,切成块状,放置于烧饭的铁锅里。由于配搭的地瓜数量多于大米,烧好的米饭,叫番薯饭,打开锅盖,飘荡着不好闻的霉气。

  哥哥们偶尔到家附近的九山湖,钓几枚小鲫鱼,捞一些河虾,潜水湖底摸些螺丝。那时九山湖水清澈无比,鱼虾螺异常鲜美。鱼多是红烧。虾有两种做法,最简单是直接用水煮了后捞出蘸酱油醋,或者是爆炒。螺丝的烧法最有讲究。我们一般是把螺丝清养一天,倒进几滴菜油,可清除螺内的杂质和腥味。然后,用铁钳子剪去螺丝尾角,洗净,油锅加热后放葱、姜、干辣椒,略微爆炒至香味后放入螺丝翻炒,趁高温倒些料酒,加水至螺丝平面,沸腾后再翻炒几下,加盐、味精,出锅即可。我至今念念不忘,当年母亲烧的九山湖螺丝炒。

  童年时代舌尖上的回味,还来自于我在奶奶家享用的美味。“阿婆”这一声亲切的称呼,是平阳人对奶奶的叫法。我每年都到平阳坡南的阿爷阿婆家小住几月,一般是寒暑假。阿婆当年做的家常菜一直令我怀念。阿婆活到七十八岁离开人世,无疾而终,静静地走了。但她那娇小的身材,白净的脸,慈善的笑,穿金莲鞋的碎步,手捻佛珠,口中念念有词的模样,始终刻在我的脑版里。她的烧菜手艺更是留在我的味觉里,到如今。

  那时阿婆做饭是要听广播的。有线广播一天播三次。每次广播响,就是提示做饭的时间到了。上午十点半,广播里“东方红”的歌声响起,阿婆便开始淘米烧饭。饭灶是用砖砌火泥和的,有两个大铁锅,烧柴火也烧稻草。阿婆淘米洗菜都要到屋后的水井边,用打上来的井水洗米。那是百年老井,叫坡南井,井水清冽甘甜,烧出的饭菜特别好吃。

  阿婆淘好米,放上水,再在锅里放上个饭架。饭架是竹子做的,有四个格子,格子上放四只碗,里面就是菜了。等饭烧好,四个碗里的菜也蒸好了,不需另外再烧菜。所以,这些菜都是蒸菜。有海哲蘸虾仔,酒糟带鱼等。那是个食物匮乏又生态环保的年代,阿婆为偶来度假的孙辈们精心烹调,所有的菜美味至极,令我垂涎三尺。

  这些遥远的味道、老去的手艺,伴随着逝去的阿婆连同她入味入心的饭菜,早已消散于岁月的年轮里。

  事实上,长年累月的现代饮食吃下来,我们的舌头早已迟钝和麻木了。被现代工业污染过的众多食材,赖以生存的空气与土地,还有种植、生产和加工这些食材者日益沉沦的道德良心,破坏了我们的味觉系统,食而不知其味,只追求重口味,嗜辣、嗜香、嗜咸、嗜味,早已失却了当年天然的鲜润美滋。

  最担心的,还不是舌尖的变异和退化,而是舌头背后的人心的退化。李安的电影《饮食男女》中,圆山大饭店的大厨师老朱,每天给三个女儿做尽好吃的,然而三个女儿却都不懂他的心思和举止,人家邀他再出山,老朱说:“人心粗了,吃得再精细有什么意思?”我重复一下老朱的意思:舌头、心头相通,人心粗糙了、迟钝了,吃又能吃出什么滋味呢?舌尖又怎么能回到那个敏锐、虔诚和朴素的往昔呢?

  我怀念,舌尖上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