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云渔事
来源:温州日报 作者:陈蓓蓓 发布时间:2018-08-24 10:16:17 字体:

  母亲打来电话说弟弟捕了很多溪鱼,烤成鱼干等我回家吃。记忆中沉睡的味道被唤醒,那些往事在反复回味中逐渐清晰起来。

  弟弟自小就与鱼有缘,三岁开始颠着小脚丫跟着母亲到家门口的水云溪里撒欢。母亲在溪边捣衣,他蹲在岸边翻石头。翻着翻着,他一声尖叫:“有鱼!”只见他两眼聚光,双手一拢,小鱼竟被捧在了手心里。慢慢地,许多新鲜的名字随着他捉到的小鱼刻进了童年。这些名字带着浓浓的乡音,直至现在,即使弟弟已近中年,它们依然鲜活地存在于他的生命里。风度翩翩的“白薄儿”游得轻盈飞快;体型胖乎乎的“肚肚”嘴巴像畚斗;黑白相间的“石斑”爱贴着石头啄食;“乌翅翔”长着一对黑色的鱼鳍像溪水里的领导者;“沙鳅”的花纹精美,喜欢挖沙洞;田鱼色彩斑斓,红、黑、白、彩,在水中悠然自得;“黄刺钉”的腮帮子上带着扎手的刺,一不留神就被扎得生疼……还有许多我叫不上名儿的,弟弟却如数家珍,一口气可以报上几十种。

  随着年岁增长,弟弟无师自通学会了游泳,俨然成了水云溪里的主宰。溪边的小鱼自不能留住他的脚步,更深的水潭里有更多更大的溪鱼,这些溪鱼像磁铁一样吸引着弟弟。盛夏的水云溪卧躺在日暮中,明澈的水波渐渐变成了金黄色,在微风的抚触下,轻轻地哼唱起愉悦的调子。弟弟从溪边高耸的岩石上一跃而下,“咚”的一声钻进水里。双腿一蹬,两手拨水,让溪水与身体上的每一个细胞亲近,在每一次停留之间惬意地呼吸。突然,他加快了速度,头往水底一钻,翻起一块石头,一尾手掌宽的红田鱼从岩石缝里惊慌失措地窜出来。说时迟,那时快,弟弟抓起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用力一砸,砸中了鱼儿。只见那鱼儿恍惚了几秒钟,一溜烟躲进了山崖下面的洞里。弟弟在洞外屏息凝神静候着。鱼儿以为安全了,刚探出头来,就被弟弟一把掐住了身体。它拼命挣扎,想要摆脱魔掌,奈何今天遇到高手,命不久矣。大概过了两三分钟,鱼儿累了,挣扎的力度也轻了。弟弟瞅准机会,用食指挖开鱼鳃,从鱼嘴里穿了过去,右手一提,一尾大红田鱼被抽出水底。“看你往哪里逃!”弟弟立起身子,抖落身上的溪水。从他短发上甩落的水珠在夕阳下泛着晶莹剔透的光,映照着他红扑扑的脸颊,不一会儿,落入水中消失了。

  午后的一阵雷雨为水云溪消减去了些许暑气,掺着黄泥的雨水从山顶穿过葱郁的树林,流泻而下,冲进澄碧的溪水里。看多了神话故事的我总以为这是山上的一位仙人任性地将自家酿了多年的黄酒泼入一潭幽深的绿意里,他不知疲惫地搅拌,再搅拌,直至绿意被土黄代替才歇憩。这时,却是弟弟最兴奋的时刻。趁着溪水涨了一两米,那些平时偷偷摸摸溜出门玩耍的大鱼早已按捺不住雀跃的心情,在浑浊的黄泥水中横冲直撞。弟弟取出毛竹做的鱼竿和先前挖的蚯蚓,搬出竹椅,跷起二郎腿,坐在溪边等待着愿者上钩。弟弟说,最贪吃的“黄刺钉”忍受不了蚯蚓可口的诱惑,纷纷聚集在鱼钩旁,在耳目混沌的时候,自然难逃一劫。我却固执地认为鱼儿不胜酒力,贪杯醉了,才误上了鱼钩。

  弟弟将满满的一筐溪鱼背回家,父亲会变了法子烧溪鱼。红烧、清蒸是最常见的烧法。红烧就是在溪鱼里加入梅干菜一起煮,梅菜的香味和溪鱼的鲜味融合,一股清香飘至数里,让人垂涎三尺。清蒸最能保证溪鱼的原汁原味,撒上姜丝,浇上父亲自酿的烧酒,鲜美的味道在唇舌之间流连不去。椒盐鱼干要等到鲜鱼被烤成鱼干后放到锅里炸,不仅工序繁多还要掌握烤鱼、炸鱼的火候,这也是最复杂的烧法。烤鱼极需要耐心,慢工出细活,在这里得到很好的印证。我将晒了多日的木柴有次序地放进灶台,木柴烧火,放多了柴火太旺,鱼就会烤焦,所以,要慢慢添柴,随时关注火候。等大铁锅烧烫后,母亲将洗尽沥干的溪鱼一条条码在锅里,拿着筷子在灶台边候着。等一面烤成淡黄色,鱼香扑鼻而来之时,母亲用筷子快速地将鱼儿一一翻身,让每一面都能均匀地受热。当两面都烤到淡黄色时,母亲将鱼从锅里轻轻夹起,放在竹篾里,一字铺开,等待明天的太阳均匀地照射,为它完成最后一道工序。夏夜,窗外传来蟋蟀清脆的叫声,屋里未眠的人一直忙碌着。我坐在灶凳上添火,不时期许着,袅袅上升的炊烟冲破夜的黑暗去触及月亮,借一地光华到我家的老屋,照着母亲和她忙碌的身影。烤好鱼干后,母亲会用袋子分装好放进冰箱里冷藏。等到过节的时候,父亲就拿出一些放进油锅里炸。没过多久,就可以出锅了,再撒上椒盐和葱花,金黄的鱼干散发出一阵阵诱人的香味。没等放凉,我和弟弟就忍不住用手偷偷抓上几条塞嘴里,满口酥香,满屋酥香。

  弟弟现在经营着一家渔具店,生意红火。时常见他和顾客念起“渔经”。从他飞扬的眉眼里,我分明看到了那个跳脱的少年和我们一家度过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