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
来源:温州日报 作者:林楚君 发布时间:2018-09-04 11:05:46 字体:

  二十三年前的夏天,我记得非常清晰。

  那一年的夏天白晃晃的灼热,在地上打个鸡蛋就能变成煎蛋。我和蜜友从暑假开始便终日厮缠,跟着日头百无聊赖地煎熬,我们等着工作报到日的到来,等着步入我们憧憬的成年社会。

  某个早上,同学来信说“去工作单位报到宜早不宜迟,虽然也不知是不是真,但宁可信其有吧”。中午,父母得悉后便很突然地坚决要求立刻出发。毫无准备,我向蜜友匆匆告别,便匆匆走了。以后漫长的岁月里,我们竟难得再见。我想起这蜜友,这位圆脸卷睫毛有小酒窝的女生,像白瓷娃娃一样可爱并爱美的女生,这位总是发愁自己太矮会没人喜欢的女生,她是我童年时便朝夕相处的蜜友,想起她便觉得愉悦。几年前,我的少年同学突然建起微信群,在一些人的欲语还休里获悉了她的人生经历,不禁唏嘘感叹。那个夏天匆匆一别后,到底是命运推着各自走不同的人生之路,还是不同的人生之路转折了各自的命运,没有密码可以破解。

  顺风车将我和母亲顺到客运站,那时我十八岁,毫无社会经验,母亲四十余岁,有一点社会经验。我们站在售票大厅里四顾茫茫,在那掺杂着汗臭的人声鼎沸的人群里,怯怯地打听着车次的消息。最终我们从黄牛党手中买了翌日清晨最早的班车车票。夜里,我和母亲躺在刚拿到钥匙的城里新屋的水泥地上,蚊子叮了一夜。我的母亲从出生后几乎没离开过她的家乡,她代替了晕车的父亲陪同我,新屋家徒四壁,蓬荜处处灰,这些我都不在意。一个即将步入工作的小姑娘很幸福很兴奋,那个自由的新世界仿佛已在拥抱她。

  老式简陋的长途大巴,在八月的阳光里,颠簸在沿江的国道上。晨曦的清凉很快褪尽,正午的酷热袭来,沙丁鱼罐头一样的车厢里挤挤挨挨,却没什么人可以说话。我和母亲坐在一起,也没怎么说话。如今我也到了她那时的年纪,即便我没有她当年那么强壮,这样的旅途也是吃苦的。我对窗外的风景迷恋极了,虽说都是江南景色,细看起来却有不同。松柏类苍劲的行道树渐渐变成了圆叶低矮却旖旎的树,路边的民房在粉墙、裸砖、木墙、泥墙、蛮石间变换,直到行至瓯江畔,在茫茫的夜色里看一江碧波渔灯闪闪,最后停在灯火繁华的烟火人间。

  那个夏天从一个地方变迁到另一个地方,和我的童年蜜友和所有在那年步入社会的同学一样,青春的百无聊赖从此一去不返。在平静得看不出烟熏火燎的工作中摸爬滚打,业余则跟风似的跑步、学习,似真似假地培养各种兴趣爱好,有时半途而废,有时又重新拾起。那年夏天在秋风渐起的时候彻底告别,那个小姑娘在成熟的秋天里有了一点熟练工的小模样。

  我的蜜友在失去联系的那些年里,在单位的外派中去了偏僻而人烟稀少的外省小地方,那是一段短暂的时光,随后便回到总部。我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那个曾经的白瓷娃娃后来以一种苦修的方式笃信并感激某种守护她的精神力量。她所在的国营单位在上世纪90年代后期渐渐失去活力,她留守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