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南宜山镇,古称泥山,镇内以球山而闻名,此地曾是我国柑橘产地之一,真柑(乳柑)被列为贡品,价值千金,从北宋的苏东坡,到南宋王十朋、韩彦直,古今众多文人学士不吝赞美。
四邑橘香泥山最
站在宜山球山之巅俯瞰四周,眼前皆为广袤的平地,若高空俯视,则在平地上的球山形状如泥丸,故称泥山。据北宋《元丰九域志》记载,宋神宗元丰年间温州有七大市镇,其中就有“泥山镇”。
北宋著名文学家苏东坡曾作《黄甘陆吉传》一文,其中写道“黄甘、陆吉者,楚之二高士也。黄隐于泥山,陆隐于萧山。楚王闻其名,遣使召之……黄甘始来,一见拜温尹平阳侯,班视令尹”,文中提到的“泥山”即宜山,虚构人物“黄甘”其实就是谐音“黄柑”。可见北宋时期,宜山就以柑橘而闻名。
宜山所产柑橘之所以佳美,取决于独特的地理环境和土壤条件。名将韩世忠之子、南宋温州知州韩彦直编写《橘录》,记载“泥山盖平阳一孤屿,大都块土,不过覆釜。其旁地广袤只三二里许,无连岗阴壑”。今天的球山,在古代就是孤屿,系斥卤之地,最宜柑橘成长。他认可土壤的重要,但泥山所产柑橘尤其出众,却深表不解:“泥山特斥卤佳处,物生其中,故独与他异,予颇不然其说。夫姑苏、丹丘与七闽、两广之地,往往多并海斥卤,何独温,而又岂无三二里得斥卤佳处如泥山者?”
泥山地不弥一里,然所产柑其大不七寸围,皮薄而味珍,韩彦直对其情有独钟:“橘出温郡最多种……而乳柑推第一”,而在乳柑中,“出泥山者又杰然推第一”,“四邑(南宋温州四县永嘉、乐清、瑞安、平阳)之柑,推泥山为最”。“乳柑”是真柑的别称,得名并非其颜色乳白,而是汁液口味如奶酪,口感浓郁芳香。
宜山真柑树木大多枝干稀疏,但姿态美丽,就像聘婷的舞女。叶子细长茂密,夏天时,就像一把大伞,树下是避暑的佳处,花香清远,可以随风飘远,待到花朵凋谢,便硕果累累,其橘香吸引众多文人学士前来雅集,韩彦直也很渴望在一个天清气朗的金秋佳节,带一班朋友慕名来到泥山,目睹橘花绽放,在林间摆下酒局,开怀畅饮。有鉴于唯独柑橘没有人记载,他在为政之余,搜集资料,终于编成世界上第一部柑橘种植的专著《橘录》。
北宋贡品值千金
宜山真柑在唐朝就是贡品,其中乳柑更是受到宋代诗人苏轼、王十朋等诗人的青睐和推崇,达官贵人皆以真柑为馈赠珍品,文人墨客竞相传颂。如苏东坡《答晋卿传柑》诗:“侍史传柑御座旁,人间草木尽无浆。寄与维摩三十颗,不知檐葡是余香。”梅尧臣在《和沈文通学士贻温柑桔诗》:“禹贡书厥包,未知黄柑美。竞传洞庭熟,又莫永嘉比。”可见永嘉(温州)泥山所产的柑尤其声名卓著。
宋代温州乐清人王十朋曾作《知宗柑诗用韵颇险予既和之复取所未用之韵续赋一首三十韵》。诗中:“洞庭夸浙右,温郡冠江南……昔贡千金颗,遥驰万里函……根向横阳觅,泥寻斥卤檐……”横阳是平阳的古称,温州各县也产柑橘,但王十朋称价值千金的黄柑“根”在平阳,实际上是指宜山。
宋代张世南在《游宦纪闻》中发出了“永嘉之柑为天下冠”的感叹。清光绪年间孙同元在《永嘉闻见录》载:“永嘉土产果品惟柑为最,以底平而圆者为上。岁例进贡,以备正月十五日传柑之用。九十月之间即摘送县中,装桶封送至省,以为贡品。”
宋代文士晁补之在一首《洞仙歌》词中,更是直接写到真柑的产地泥山:“温江异果,惟有泥山贵。驿送江南数千里。半含霜,轻嘤雾,曾怯吴姬,亲赠我,绿橘黄柑怎比?”清代平阳诗人张綦毋曾诗赞泥山的柑橘之珍贵:“芳塌穿心各擅场,泥山别有荔枝香。”在另一首诗中,他写道:“谁知包贡宣和日,一颗真柑直二千”。
在北宋宣和年间,宜山所产的真柑被列为朝廷贡品,宜山真柑价值千金或许有夸大之嫌,不过真柑价值昂贵应是不虚,北宋首都开封府街头就有瓯柑出售。清末梁章矩《浪迹续谈》载:“永嘉之柑,俗谓之瓯柑。其贩至京师者,则谓之春橘,自唐宋即著名。”
故里失传留诗文
令人不解的是,元代之后,历明清,享誉全国的宜山真柑竟然绝迹,康熙《平阳县志》有“乳柑,今无”的记载。梁章钜在《浪迹续谈》谈到“永嘉之柑”时,也有“《橘录》所云七寸围之柑,今实未见”之语。孙衣言在《瓯海轶闻》中也写道“今泥山柑绝无,而永嘉帆游乡最盛,盖即南塘左近。”
可见至清代宜山柑橘栽培已经失传,甚至宜山本地人也不知道所居之地竟是真柑故里。晚清宜山乡绅陈际中(云楼)在宜山上市建一座别墅叫“真柑别墅”,请其师杨诗撰文纪念。熟悉地方文史的杨诗知道这个地方曾是韩彦直饮酒尝橘之地,故在《真柑别墅记》一文中,追溯真柑的历史,兴发了“地以人传,物以人著”叹息,写道:“今吾乡柑种失传,泥山之泥又转为仪,盖久不知为平阳产矣。”
其实温州柑橘虽然在中土绝迹,却在日本得以延续。十五世纪左右,日本智惠和尚在天台国清寺进香以后,取道温州乘船回国,就带了几篓瓯柑回到日本九州鹿几岛长岛村寺院。院内和尚们分食了瓯柑后,把柑子随意地抛洒在园子里,想不到第二年春天竟然抽芽长出了柑苗,后来用几经改进,培育出无核柑新品种。因为它来源于温州的瓯柑,就定名为“温州蜜柑”,在日本国内广为种植。
民国时期瑞安许璇、黄群曾从日本带回蜜柑,而宜山毛树青等乡绅也曾经尝试试种,刘绍宽在《泥山柑》诗里写到此事:“吾友毛子初试种,夕阳篱落垂玲珑。”但零星的种植终不成气候,还需要政府官员的大力扶植(“改良农产讲树艺,地力挽须人官能”)。在诗中,刘绍宽由柑及人,培植柑橘与培养人才一样,必须要前后继承(“古来树人喻树木,前有作者须后承”)。刘绍宽还在长诗中发出了“时移代远风气变,嘉卉残废亡恨茎”之叹。
刘绍宽的弟子王理孚也随师作《泥山柑》一诗,前序曰:“泥山产柑,著名于宋代。余与吴次垣、毛树青订交于泥山,今树青以此为社课题,而次垣已作古人矣,作此志慨”,诗曰:“温尹平侯不世才,湖桃庄橘尽舆台。人疑薄土生真乳,我信先天厚息胎。珍品每从霜后熟,馀甘同向苦中来。南皮瓜李犹如昨,何日香林泛酒来。”
如今,瓯柑不过是普通的水果,而曾在温州排名第一的宜山真柑成为遥远的绝响。尽管今天的宜山镇并不以柑橘出名,然而它曾经作为真柑故里,引领全国柑橘风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