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莫言第三次来温。12月1日下午，在第四届“林斤澜短篇小说奖”颁奖典礼现场，这位身着中式服饰的“杰出短篇小说作家奖”得主，款款走上台，接过证书和奖杯，握手致意，脸上始终挂着平和的笑容。

　　“首先说说温州吧，我和温州蛮有缘分。”在答谢词中，这位首获诺贝尔文学奖的中国作家没有直接谈获奖感言，而是对温州侃侃而谈。对写作之外“莫言”的他，一改惜字如金的“话风”。

　　“温州人民会创造出更令人神往的奇迹”

　　让莫言尤其引以为豪的是，18年前，他应温籍作家张翎之邀，为其书作序，其中的一句话——“地球上有鸟儿飞不到的地方，但没有温州人到不了的地方”被广为流传，有了诸多版本，成为描绘温州人敢闯天下的经典写照。

　　这句话是莫言对温州人的切身感受——“无论在多么偏僻的城市，在多么遥远的国度，我们都能吃到温州人做的饭，买到温州人做的商品，看到温州人热情、美丽的面孔。”

　　莫言第一次来温，是在2008年，受邀参加第一届当代中国文学批评家奖颁奖典礼。当时，他感言温州举办这样的活动很有意义，温州人善于创新，相信也能创造出新的文化。

　　虽是第一次踏上这片土地，莫言却道“有一种与老朋友重逢般的亲切感”。那一次，他还到雁荡山一游，对雁荡一见倾心，称自己去过国内很多名山，但这里的秀丽让他很是着迷。在景区，许多游客认出了他，簇拥着他签名、合影留念。一位读者递上签名本，请他题词。他以雁荡山为题，当场赋诗一首：“名胜多欺客，此山亲游人，奇峰幻八景，飞瀑裁九云，石叠千卷书，溪流万斛金，雁荡如仙境，一见倾我心。”

　　在观看灵岩飞渡时，面对表演者在天柱峰上飞崖走壁，犹如山雀，莫言连连惊叹，现场再次挥毫写下了“雁荡药工巧如神，飞崖走壁踏青云，采得长生不老草，献给天下多情人”的感叹。

　　在温州停留的那几天，莫言惊喜地发现，温州文化的土壤很不错，喜欢严肃文学的人很多，而且各个年龄段都有，这让他非常开心。

　　许多年来，莫言都对温州“充满感情也充满期待”。他聆听了改革开放以来温州的传奇故事，深信这样的故事还在延续：“今后的40年，温州人民会创造出更大的、更令人神往的奇迹。”

　　“林斤澜先生的小说语言就像优质的牛肉干，越嚼越香”

　　“温州为中国文坛培育了很多杰出的文学家，林斤澜先生就是其中一位。”莫言称，自己与林先生有师生之谊。1984年至1986年在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读书时，听林先生讲课，至今难忘他富有感染力的爽朗笑声。

　　“我们私下里说，这位老先生笑起来像母鸡下蛋一样，‘咯咯咯’特别响亮。后来一想，母鸡下蛋是劳动收获后愉悦的表现。林先生能发出这样的笑声，也势必是‘下过很多蛋’，其中还有‘双黄蛋’。”

　　现场，一阵笑声过后便是一阵热烈的掌声。

　　忆起这段过往，莫言说得颇为风趣，而当他谈到所受的教诲时，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

　　“林先生曾言，作为一个作家，无论写长篇还是短篇，都必须与时俱进，紧扣时代脉搏，扎根到人民群众丰富的日常生活中去，获取、提炼创作的素材。另外，小说家尤其是短篇小说家，一定要在语言方面千锤百炼。”

　　让莫言感触深刻的是，林斤澜对小说语言的强烈追求，“他的小说有一种独特风格，语言不流畅，也不华丽，但读起来特别有味道，有嚼头，我一直在想要用什么样的食物来形容呢，想来想去就想到牛肉干，而且是优质牛肉做成的，越嚼越香。”

　　在莫言看来，林斤澜的作品尽管数量不多，没有长江大河般的巨制，但其短篇小说语言独到，文学意义深刻，是中国文学中的灿烂瑰宝，为后辈提供了光辉的榜样。“感谢温州，感谢林先生，没有你们就没有今天的奖项。”

　　“我对温州作家是敬仰的，也是在暗中较劲的”

　　“这个奖分量很重，因为莫言在2012年获得诺奖后，经过6年努力，他才得到。”面对同获“杰出短篇小说作家奖”的毕飞宇的“调侃”，莫言和全场观众都乐了。

　　确实，在暌违五年后，莫言以一系列优秀短篇回归了。自2017年起，他创作的《故乡人事》《天下太平》等多部短篇相继在《收获》《人民文学》等重要文学刊物发表。诸多评论家表示，和旧作相比，多了从容、淡定、温情，以及文字打磨后的精致。故事中有既往的延续，但更多的是重新结构了人物关系，重新发现了人性秘密。其写作状态依然饱满，不仅葆有强劲的力量，而且葆有对这个时代复杂经验直接和敏锐的把握。莫言仍然是我们记忆中的那个充满非凡创作活力的莫言。

　　“对我而言，写短篇有一种独特的快感，她是最能及时地跟当下生活产生密切联系的。这便是我以短篇再出发的原因。”众所周知，莫言因一系列乡土作品，被称为“寻根文学”作家。当被问及为何故乡是作家绕不开的母题，他不假思索地说，故乡就像奖牌，尽管她很沉重，但你时刻都不想放开她，她凝结了荣誉、记忆和精华。但是，作家的故乡不是封闭的，而是一个开放的文学概念。虽然在写作之初会动用童年记忆的资源，但如果写上十年、二十年，那点童年记忆是远远不够的。这时，世界各地的、天南海北的、听到的看到的……都可以变成写作素材，补充到故乡的文学宝库里去。“我想温州的青山绿水，市井生活，不仅仅是温州作家所专有的，我这个山东作家，也可以把在温州体验到的生活，在温州作家作品里读到的经历，移植到自己的作品中去，变成我们的故乡。”

　　当谈到温籍作家，莫言则赞不绝口：“温州涌现了一大批优秀作家，很多我都认识，我在他们面前很恭敬，尽管他们的年龄比我小，但我见了他们，在隔很远的地方就会跟他们鞠躬，面带笑容，两手迎接。他们的手都是‘王手’，是‘文学之王的手’。”

　　莫言认为，温籍作家“王手”这一笔名代表了温籍作家的野心和追求，“我们北方作家对温暖之州的作家是敬仰的、佩服的，也是在暗中较劲的。”

　　猝不及防，又被这位妙语连珠的“段子手”折服了。这样一位幽默、有性格的作家你喜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