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汪政散文集《悲悯与怜爱》时,注意到扉页上没有印什么高远的话,素朴得很。出版社“格致文库”标了一行很小的字,“留给未来中国的好笔墨”。在我们习惯了宏大叙述的时候,遇见这么毫无角色感的微小存在,多少有些不适应。但现实中的真实,很多时候并不宏大,真实的日常更多时候是一种无词的片段。“格致文库”真正想“留给未来中国”的,大概是借那些素朴的笔墨“刀刻”日常的细节、留存历史的细节,其中,包括人的生活、环境、饮食起居,乃至教育、文化还有纠葛的表情。
我们终究是一群生活在日常细节中的凡人。即便如此,汪政在琐碎的日常中开启 “想象的极限”,他“向日常生活致敬”,并寻找着一种力量。那么,到底是什么力量呢?这个力量对于一个儿子、丈夫、父亲,对于一位作家、评论家、教育者又有着怎样的温暖、明亮或是艰辛呢?
《悲悯与怜爱》行文构思并不芜杂,全书构建也很简单,总共三辑,每辑内容明确:第一辑“想象的极限”,写少年读书、经历与对知识的渴望;第二辑“向日常生活致敬”,在生活的细节中发掘人、物、自然等蕴藉的人生哲理;第三辑“教育,还是文化”,谈教育以及作为文化的教育。40篇文字,仿佛是一系列散文主义的体验,又像是一个人说给另一个想听人的简单家常,在“回忆的声音”中剪接人生长河的一个又一个片段,孕育或展开一种又一种哲思。雷雨慨叹过这些精短文字,“看似挂一漏万,却都是意蕴丰富,简洁通透。……几乎每一篇都是呕心沥血字斟句酌的简短美文,都是每每读来令人情感激荡的陈情表……”
萨特追问过写作固定下来是什么的问题。不是写作这个事件本身,而是写作这个事件的意义,即写作的思想、内容、要旨。写作于汪政而言,像是迎向自己人生的探索,并在探索中不断拓殖日常生活乃至世界的诗性及理性精神。于是,我们在书中时时读到这样的语句:
之所以让契诃夫产生伟大的悲悯与怜爱,是因为这个世界有那么多的不幸与丑恶,在这些不幸与丑恶面前,人们是多么的渺小与无助。这种伟大情怀的产生与个人生活无关。……当然,这个世界上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但一个写作者注定只与那些不幸的事相关,悲悯与怜爱,这是写作者命定的。(《悲悯与怜爱》)
不要轻慢日常生活,一个热爱日常生活的人肯定是一个热爱生命的人,一个朴实勤劳的人,一个富有情趣的人,一个聪慧灵动的人,一个能将生活提高到审美境界的人。(《向日常生活致敬》)
……
这些文字,都是回望生命偶在碎片时的沉思。汪政以平和、体贴、温暖的“个人叙事”方式,在记忆中探寻怀疑、独立、求知、精神、传统(古典)等伟大的存在。他没有激烈的情绪呼号,也没有批评家散文中固有的生吞活剥,他的文字间流动着读书人的儒雅,即便是观点明确的文字,也在隐忍慢发。想起巴乌斯托夫斯基回忆契诃夫时说的一段话:“契诃夫隐瞒自己的眼泪是出于一直内心深处的善良,是高尚和勇敢的一种表现。他不愿给自己亲近的人的生活蒙上阴影,不愿看到别人为他而难受。”这是善意的力量,也是心怀大爱的舒缓。
汪政叹息着,一些令人心疼的美好的姿态与方式正在逝去。我没看见汪老师写下这句时的神情,但是,平和的忧伤大概有的。汪政给我们展览了他所记得的以及如何为了理解(思考)而去记得的生活,他这种沉浸式报道过往时代古朴生活的方式,某种意义是对当下时代的反思与主动疏离。在浮躁喧嚣的时代,人心的匆忙、网络的便利、娱乐的异化早就打破了古旧人生的慢方式。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存在,我们需要努力遇见一些让我们平心静气的读物,《悲悯与怜爱》,也许给我们提供了这样的可能。